比利時安特衛普攝影美術館（FOMU）正展出攝影師馬克斯．平克斯（Max Pinckers，1988-）生涯首次回顧展「雙重束縛」（Double Bind）。平克斯的作品一向建立在對攝影紀錄性的提問之上。2017年，他和德萊斯．迪普特（Dries Depoorter，1991-）曾合作研發《獎盃相機》（Trophy Camera），這台特殊相機連接深度機械學習演算法，分析從1955年至今每一屆的世界新聞攝影年度照片，並且透過視覺元素的自動化比對，製造所謂得獎作品並且上傳至網路。《獎盃相機》帶有惡趣味，但確實概括了平克斯一直緊握的問題意識：那些以傳遞現實作為首要任務的照片，或許藏有一套公式，引導人們解讀影像時的反應。
活躍在攝影創作之餘，平克斯近期在根特大學美術學院（School of Arts KASK）取得博士學位，並與同事合辦「思辨紀錄學院」（School of Speculative Documentary）。他也是里拉出版社（Lyre Press）的創辦人，除了出版自己的攝影書，也積極與其他作者與藝術家合作。
平克斯所謂的「思辨紀錄」，簡單來說，是在每一次拍攝計畫中採取不同策略，不只關注事件本身，也檢驗影像在記錄生產和接收過程的環節。《過度邊緣》（Margins of Excess，2018）裡，平克斯與六名曾經上過媒體版面的美國人合作，其中包括私家偵探傑．J．阿姆斯（Jay J. Armes），他的經典形象──尤其是裝配金屬鉤的手部義肢──仍不時出現於媒體報導。《過度邊緣》並置重新排版的報紙文字、缺乏明顯關聯的照片、人物擺拍與再訪談，藉此強調，人們在理解現實時，「聯想」是關鍵的認知活動。
對平克斯而言，照片應要在描述人物與場景之餘，使觀看者停下來思考影像製作背後的條件。2017年，美國和北韓出現核武危機，《紐約客》（The New Yorker）委託平克斯前往北韓進行報導，這趟旅程也使他發展出《紅墨水》（Red Ink）這件作品。遊歷北韓期間，在嚴密看守下，平克斯很快認清，他們和當地的現實之間隔著一層無法突破的屏障，於是決定挪用政治宣傳的視覺語彙，使得這批照片充滿人為打光的痕跡，在質地光滑的影像上，卻找不到來自官方的訊息線索。
展覽中亦首次展出仍在進行的系列《非歷史》（Unhistories）。2015年起，平克斯和英國殖民博物館（Museum of British Colonialism）合作，回溯英國佔領肯亞時期的血腥歷史。1950年代，因應肯亞日益激進的獨立活動──即茅茅起義（Mau Mau Uprising）──英國加強部署當地集中營，試圖鎮壓與教化群眾。有充分的證據顯示，英國撤離殖民地時，銷毀了大量文件以掩蓋人權迫害的事實。即使1963年肯亞獨立，取得領導地位的喬莫．甘耶達（Jomo Kenyatta）仍將國家推向了新殖民主義的情境，疾呼人民將慘痛歷史拋諸腦後。
透過攝影，《非歷史》意圖把殖民幽魂再次喚回眼前（儘管2013年英國正式為迫害肯亞人民道歉）。這首先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當年參與抗爭或待過集中營的倖存者，此刻介於85至108歲之間。平克斯邀請他們參與計畫，並採用重演的策略，將記憶轉化為身體的在場。平克斯與歷史學者丘．譚宜亞納．麥納（Chao Tayiana Maina）合撰的文章解釋了這些照片背後的思考邏輯：「⋯⋯歷史準確性不是這裡的重點，經過幾十年，這些人能夠也願意親身表演他們曾經經歷的事，這個事實本身即產生共鳴。」平克斯表示，新聞攝影時常理所當然地把影像當作現實的替代，就這點而言，《非歷史》──像是一張前茅茅起義人士帶上武器齊聚餐桌的照片──似乎提供了反例。
馬克斯．平克斯：雙重束縛 Max Pinckers: Double Bind
地點 Venue：安特衛普攝影美術館 FOMU
展期 Dates：2021.11.26 – 2022.3.13
文 | 閻望雲
圖 | © Max Pinckers
發佈日期 | 2021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