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佳霖
日本的「木村伊兵衛写真賞」自1975年起每年都會選出具時代意義的新人作為受賞者，2015年三月甫獲得第40屆「木村伊兵衛写真賞」的攝影師川島小鳥，六月初在台北舉辦了《明星__川島小鳥写真展》，展出兩千多幅他在三年間來台三十多趟所拍攝的照片，充滿青春氣息的影像搭配互動式的展場設計，短短兩週的展期吸引不少人前來觀展。「明星」其實與字面上意思不同，並非影視明星，在日文裡指的是「閃耀的星星」，川島小鳥以此命名這一系列在台拍攝的素人影像，他眼中的台灣是一顆「明亮愉快的星球」。
川島小鳥第一次來台展出是在2011年，當時舉辦了未來小妹展覽《未来ちゃん》，之後又將連續三年拍攝的照片集結成《明星》(2015)，另和詩人谷川俊太郎合作出版《おやすみ神たち》(2014)詩文攝影集，而這兩本攝影集收錄的內容都是本次展覽的主要作品。原居住於東京的川島小鳥在接受台灣媒體訪問時曾提到，台北是一個「慢活」的城市，不像在東京「生活只剩工作，根本沒有時間陪伴家人、朋友」，仍保有「人情味」。本次展覽也融入一些富有「台味」的元素，像是留言區陳列的大同電鍋、展版上方藍白相間的防水帆布、印有「明星」字樣的透明玻璃杯，而這些「台味」物件，部份也出現在川島小鳥的影像裡，元素的置入使得影像與拍攝地的文化產生連結，因此《明星》對台灣觀眾而言除了場景熟悉之外，更能引發一股對美好昔日的想望。
同樣是日本攝影師拍攝台灣，此種觀看角度又與森山大道最近由台灣出版的《森山大道的台灣街拍》(2015)截然不同。2015年五月森山進行了一趟從高雄到基隆的西部縱貫之旅，書中他談到他對自己出生、成長的「昭和二○年代前半」的戰後日本有股執著，因此到世界各個城市拍攝時經常在尋找那樣的氣息。對森山而言，這些在台灣拍的照片比在其他國家拍攝的影像，更貼近其內心，甚至自陳這趟台灣之旅是他的「記憶之旅」。森山的攝影動機無疑是非常個人的，而他也不諱言自己對台灣的特殊熟悉情感，很大一部分是因台灣曾受日本統治，比起同樣是亞洲城市的上海或香港，台灣之於森山而言，產生了更濃厚的、與家鄉和記憶連結的牽絆。
相較之下，從川島小鳥的作品中雖能讀出具台灣草根氣味的元素及場景，但這卻不是為了討論地域或國族議題。木村伊兵衛写真賞評審鷹野隆大認為《明星》是以與東京相仿的街道置入南國風情，製造出「除此之外任何一處（anywhere but here）」的氛圍， 《朝日相機》雜誌主編佐々木広人更指出這種超越邊界的（bounderless）拍攝手法傑出且新穎，早年拍攝異國、異文化的主題者很容易脫穎而出，然而由於今日探訪異地不再是件難事，因此如何拍出新時代的「異界、異境」成為年輕攝影者重要的課題，川島小鳥的作品脫離明確探討特定議題的攝影譜系，而呈現出與過去世代不同的視野。
從《未来ちゃん》天真無邪的未來小妹，到輕快明亮的《明星》，這些影像都具有「療癒」特質，對觀者傳達出積極正面的能量，被攝者經常率直無畏地看著鏡頭，而照片散發出的那股溫暖人心的能量，似乎隱隱反映著日本在311震災後的社會狀態，面對生命的脆弱、渺小，轉而珍惜當下身邊的事物，重新思考人際關係、家庭價值。在漫長的重建過程中，「微小而確切」的幸福能夠支撐著人們走下去，或許這是這些影像能引起觀者共感，並廣受喜愛的原因之一。
觀察展場內的觀展人群，多半手裡拿著相機、手機，或和作品自拍，或拉著好友們塞進專門供人拍照的大型看板裡，伴隨著那些自由、明亮、愉快的影像，整個展場彷彿一座迷你遊樂場。不同於傳統的攝影展，《明星__川島小鳥写真展》使人毫無負擔地觀看影像，並試圖傳達出輕鬆愉快地面對生活的可能性，整體而言，空間與影像的調性是非常契合的。
身為日本攝影師，川島小鳥坦承自己是以外人的身分觀察著台灣，但其實這些影像是他居住台灣一段時間所累積的視線，再由日常出發，勾勒出的一個世代的青春樣態，因此，他照片裡散發出來的「好像任何生活在此地的人都能拍出類似照片」的一種自然、順理成章的感覺，實際做起來並不是那麼地容易，至少在台灣，這類能讓人立即想起的代表作品似乎不多。
翻看展場的留言，許多人感謝川島小鳥拍出了自己所看不到或未曾留意的美，不過有趣的是，或許川島的影像正映照著我們對於日常的漫不經心，藉由這些照片，觀者重新建構了一種對台式生活的認可。透過川島小鳥的鏡頭，我們遙遙望著，以為發現了一顆新的理想星球，卻不知道自己其實一直身在其中。
參考閱讀 :
- 邱雅慧，〈熱衷捕捉笑容的大男孩：川島小鳥專訪〉，BIOS Monthly
- 陳宜彣，〈日本當紅攝影師川島小鳥：台灣很幸福，好想在這生活！〉，Cheers 快樂工作人雜誌
- 森山大道、仲本剛，《森山大道的台灣街拍》，頁95-96，大藝出版
- 〈受賞者のことばと選評〉，《朝日相機》，2015年四月號
李佳霖，假裝力爭上游的大學生，主修文學，喜歡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