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錢怡安
走進陳伯義的《One piece room》,彷彿走進時光停滯的家屋現場。
圍繞著圓形天井的二層樓展間,迎面而來的是長桌上一字排開的生活物件,無論是印章、門牌、紅包袋、指甲油或汽水瓶都靜靜地安置在檯面。望向底去是一張釘上編號的「紅毛港住民原址文件」,清楚標示每一住戶、學校、釣蝦場、工業區所在位置,右側的牆面是相對應編號的廢棄家屋影像,缺席居住者的空間裡,有些遺留、有些痕跡。左側兩份文件:《高雄港務局工程案計畫書》以及陳維展的《國家開發計劃與社區抵抗:以紅毛港遷村案為例》碩士論文,吊掛在牆面供參觀者翻閱,不疾不徐地陳述這段遷村的歷史。
紅毛港,得名自明末時期荷蘭人在此地的停泊與活動,且為台灣的重要漁港,烏魚的主要產地。在這個傳統的漁村聚落裡,居民主要以討海漁業維生,但隨著台灣的經濟起飛,工業、經濟、國防成為高雄港建設、發展的掛帥指標。紅毛港遷村計畫自民國57年實施禁建令開始,至68年行政院核定紅毛港為高雄港大林商港區第六貨櫃碼頭用地,而後進行遷村。整個遷村過程,歷時省政府至行政院的轉移,以及地方政府執行的權責分離、溝通問題與居民抗爭,歷經38年,直到民國96年才完成安置。
走上展場二樓,六幅<窗景>影像在失去窗櫺的殘破窗框中,呈現出窗外的如畫「風景」,同時也與一樓的家屋影像形成室內、外的景象對比。窗外破損磚瓦與卡車怪手之上的是一片湛藍天空,牆面上「玄天著德」的匾額還在,時間永遠停在拆除告示與搬家廣告的光景,竟有種超現實之感。影像停格了即將(已經永遠)逝去的景象,廢墟是一種記憶,是一種時代的話語,也許僅僅透過一張印有西方女郎的日曆或是小虎隊海報細細低訴,仍然在帶不走的(不要的?)遺留物與牆上的孩提塗鴉中,指認、拼湊、想像出一個時代氛圍與集體記憶。這些格局相似的家屋曾因不同住戶的居住,而有著不同佈置和生活,但又因人的離去而形成相似的廢墟型態。一群長者參觀經過,看著桌上的擺設物件,他們說:「這都是我們以前的東西,好懷念呀!」
關於紅毛港,歷年來一直有相關的文獻討論與作品,像是高美館曾在2009年於市民畫廊展出蘇伯欽《紅毛港輓歌》,以及張珠君《消失的地平線-紅毛港:再現香格里拉》。相較於歷史回顧式的影像紀錄,陳伯義在《One piece room》藉由家屋消逝與獎狀、繳款單等物件遺留的痕跡,更加強烈映照出曾經居住的人的在場。在這裡,看見的不僅是歷史,以及國家發展對居民造成的離散,佈滿密密麻麻字跡的日記本與鐵製糖果罐的零碎片段,都是在地的、常民的生活態樣。其中的一張擺放著搬遷留下的家族團聚、觀光旅遊、結婚喜慶等各式家庭照片的長桌,也在影像人物的慎重與笑靨間,向觀者提問人們欲藉由照片紀念,卻又將其遺留忘卻的原因。
來到現在重工業工廠環伺的紅毛港,往昔的漁村已建成供遊客參觀的文化園區,嶄新的鋼骨結構,象徵紅毛港的馬賽克燈柱,以及經過刻意保存與再造的磚牆、椅凳,不禁令人唏噓,如今已然是斷垣殘壁了。《One piece room》是一個房間、也是一個片斷的房間,廢墟的斑駁提醒著遺留的人是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一如展間呈放於長桌的歌詞本 ── 「再會呀港都」。
陳伯義 : One piece room
關渡美術館 2013.12.27 – 2014.2.16 All photographs © Chen Po-I / courtesy of KdMo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