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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等待的動物們—專訪太田康介

被遺忘在福島核電警戒區的動物們,在空無一人的商店與街道覓食求生,透過太田康介的鏡頭,我們才得以看見:那些已經死去的動物以及正在努力活著的動物,牠們清澈的眼神映照著人類使用核電所遺留的惡果。

The animals left in the Fukushima Evacuation Zone fought to survive amongst the eerily empty shops and streets, long forgotten. Only through the lenses of Yasusuke Ota is the world now able to see the unfortunate animals that died of, and look into the innocent eyes of those still struggling to survive, the catastrophe brought about by Man and his nuclear power plants.


訪談 / 陳含瑜

VOP __ 你早年曾於戰地拍攝,戰地攝影師的經歷對你前往福島警戒區拍照,有什麼影響嗎?

我曾追隨拍攝二戰後以冷戰關係為主題的攝影師學習,當時那位攝影老師把武器的照片拍得比戰地還要奪目(他也拍攝了戰鬥機等等相關的照片),我買了那位攝影師所拍攝的寫真書,那些拍得相當優秀的照片讓我非常地感動,進而拜託他收我為助理。但是這對進入警戒區拍攝的影響不大,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從前擔任戰地攝影師的時候,從未有過像拍攝福島警戒區時,讓我有強烈地想要藉由照片傳遞意念、讓世界知道的慾望。

VOP __ 除了戰地的攝影之外,你也曾到過北韓和中國,也拍攝過台灣的核電廠,可以請你談談嗎?

在北韓、中國、香港的拍攝工作,都是因為雜誌社的工作,而不是我自主的拍攝計畫。曾經拍過當時仍存在的九龍寨城,還有中南海公園裡的毛澤東書房、核戰來時躲避的防空壕地下通道等等。拍攝台灣核電廠的契機也是由雜誌社的企劃而開始,當時我與記者一起訪台,但對於這個我感到有些羞愧,因為在1989年當時報導的內容,是憂慮台灣發生核能災害時對日本的影響,並指出了蘭嶼存放核廢料的管理問題,但就目前的結果而論,造成危險影響的卻是日本這一方。

VOP __ 拍攝福島核電廠警戒區的計畫是怎麼開始的?

最初在網路上得知動物們在警戒區內尋找食物的消息,這讓我坐立難安,於是載了食物與水,在2011年3月30日第一次前往福島。由於沒有保護動物們的安置場所就無法進行這項計畫,所以我與東京當地的志工們合作,開始了這項救援的工作。但在4月22日政府管制福島核電廠二十公里的警戒區範圍之後,我仍然持續地前往,截至今年的九月,我每個星期都會進入警戒區,一週一次,一個月四次。

起初只是一心想要給予當地的狗和貓喝水與食物而已,進去之後也零星地拍了一些照片,隨著拍攝的過程當中,卻看到這些飢餓的狗與貓,進而有了想要更進一步地拯救牠們的想法。正式的拍攝工作是在牛舍裡,看到一半以上牛隻都餓死的慘狀之後才開始的,但也有一部份的原因,是政府沒有任何救援動物的計劃,也沒有媒體前來關心採訪,若無人發起救援動物的活動,動物們將會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狀況之下而死去。

Yasusuke Ota | courtesy Flaneur Culture Lab

VOP __ 所以看到牛舍裡的牛隻之後才正式開始拍攝的計畫,家畜的拍攝有什麼特別之處促使你決定去拍的呢?

福島警戒區的動物概括可分為二大類,寵物與家畜。家畜的情況相當地悲慘,我在311大地震之前非常地喜歡吃肉,若不是因為福島核災的發生,我無法親眼看到這些被屠宰之前家畜的樣子,我想幫助這些家畜的憐憫心與喜好食肉的心情產生了矛盾,所以,我在心情相當混亂的狀態之下進行了拍攝工作。

VOP __ 在《被遺忘的動物們》中,裡面的貓狗看起來親人,就像我們家中的寵物。而在《依然等待的動物們》裡的貓狗,則有許多疏離感,警戒的眼神、動物的屍體,以及凸顯核災對動物們影響的照片,在兩本書之間的拍攝,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同呢?

《被遺忘的動物們》這本書是2011年7月出版,而《依然等待的動物們》則是2012年的3月。出第一本書時,拍攝的主要目的在於,希望藉由我的照片,讓人們知道警戒區內動物們真實的處境,呼籲人們給牠們更好的生活環境;然而,從上本書到現在,動物們的處境卻沒有任何的改變,許多動物被遺留在那裡慢慢地死去,政府仍然沒有介入。所以相較於第一本書,在第二本書中,我想要更強烈地表達對整件事的憤怒。我希望藉由照片,這些動物們可以被知道,讓人們知道牠們還在那裏,而且正活著。拍攝動物們的屍體時,我關注的是「動物們如何死去」。動物為什麼會死亡?在哪些情況之下死亡?這對我來說最為重要,會讓我去思考如何呈現在照片裡。

除此之外,拍攝時的情況也有所改變。拍攝時我會盡可能地靠近被攝影的對象拍攝,初訪福島核電廠二十公里的警戒區範圍時,這些動物因為一直受到人類的豢養,溫馴得讓我可以靠近牠們拍攝。但是在後期的拍攝裡,這些動物漸漸地開始對我也變得疏離,我想是因為長期被棄置無人照顧,因而對人類產生了不信任的感覺吧!

Yasusuke Ota | courtesy Flaneur Culture Lab

VOP __ 在你拍攝的作品中,哪張照片讓你最難忘?

其實每一張照片我都非常難忘,但其中有一張照片,我無法以自己的力量幫助牠,所以每次看到都會非常地難過,這是一隻牛闖進了灌溉用的小河裡,無法獲得拯救的一幕。而在第二本書封照片上的那隻貓,對於自己無法拯救牠我也相當地難過。

VOP __ 在這段攝影過程中遭遇過什麼困難?

在一邊進行拍攝動物與救援保護這二者之中,應該要哪一項優先考慮,這個部份對我來說最為迷惘。還有,因為沒有獲得進入許可,必須要躲避警察的查緝,所以在這之上也非常辛苦。

警戒區域是為了防止災害對民眾的生命、健康危害,所以限制並禁止一般市民進入的區域,違反者將可處10萬日元以下的罰金或拘禁;因此在拍攝和救援都是在未經許可之下而擅自闖入。各個進入警戒區的道路都被封鎖,也都有警察,所以進入時只好走山間小路繞進去,久了也就知道要怎麼進去。實際上拍攝時,也被警車追過,但因為我常常去,十分熟悉警戒區的路線和情況,所以至今沒有被逮捕過。也因為是違法進入之故,在每一地點無法停留過久,拍攝時只能盡可能地去拍,對於較怕人的動物,也沒有時間等待牠們放下戒心。

VOP __ 福島核電廠的事件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年,可以請你談談你對核電以及後續的動物救援情況,以及你的看法嗎?

對於核電的議題,我沒有太多研究;但不久前,福島地區的議員選舉中,支持核電的自民黨參選人當選了,我不太能理解這是為什麼。動物的救援方面,政府從未介入支援,在這段時間許多志工開始生病,出現胃出血和精神問題,而寵物的救援保護活動在民間的志工團體裡依然仍未獲得許可,雖然有零星的救援活動展開,但仍然是非常少數,而且幾乎沒有什麼成效。把給予動物們飼料與飲水視為是當務之急,至少比起讓牠們等待死亡還要重要,所以現在我們與數個志工團體,聯合向政府申請救援的認可。在未取得取可之前,接下來的救援活動,也必須採取游擊戰的策略方法,但我的訴求,是期望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地展開救援的活動。

Yasusuke Ota | courtesy Flaneur Culture Lab

VOP __ 未來還會持續繼前往福島警戒區拍攝嗎?

現在對於福島核災區裡動物們的命運與未來,我會堅守到最後,持續地進行拍攝工作,所以這不會是一、二年就結束的問題,我會一直持續地拍攝動物們。然而這個計畫要持續下去十分困難,這些在福島警戒區的動物,在這一年中不斷地死去,現在那裡的動物已經越來越少,經過接下來的寒冬,不知道還有多少動物能夠活下來。但是,只要還有動物活著,我就會繼續放置飼料,一直拍下去。


太田康介,1958年9月23日出生於日本滋賀縣。曾在編輯製作公司擔任攝影師,1991年成為自由攝影師。由於對攝影記者的嚮往,自八○年代後期到九○年代陸續前往阿富汗、柬埔寨、前南斯拉夫聯邦等戰地拍攝。此外,也曾到北韓、中國中南海地區、台灣核電廠、波蘭等地深入採訪。

Born in Shiga, Japan on 23 September 1958, Yasusuke Ota was a photographic assistant in a production company before turning into a freelance photographer in 1991. From the late 1980s to 1990s, he worked in war zones in Afghanistan, Cambodia and the former Yugoslavia. He also covered, in depth, other places like North Korea, Zhongnanhai in Beijing, nuclear plants in Taiwan and Poland.

原文出自《VOP攝影之聲》#8,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