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威儀
日前，一位美聯社攝影記者以「專業的」攝影技巧和「經典的」構圖表現拍攝的照片，令美國前總統川普（Donald J. Trump）遭受槍擊的事件，意外成為一起攝影事件。
新聞報導引述了許多人看到這張照片的反應：
「『傳世等級的照片了』、『更勇』、『堪比《自由引導人民》了』、『超過100分，攝影師好強』、『這張好到太誇張了』、『穩了穩了』、『這太扯了，擺拍也沒這麼帥』、『歷史留名』、『普利茲獎預定了』、『前面女隨扈反而像是被川普保護的弱小』、『會出現在未來歷史課本上的等級』、『讓美國再次偉大』、『這張故事性太強了』。」
──〈美聯社川普遇襲照太猛！網讚：歷史留名、普利茲獎預定了〉
這些熱烈反應開啟了對於攝影者的敘事：
緊接著展現了對相機的興趣：
「光圈值2.8，快門1/4000，區域測光，Sony α9 III，焦距24mm」，在許多社群的轉文中，這些攝影的後設資訊，很快成為這張照片的圖說；而這張照片，則被譽為一台要價逾十八萬元的相機商品的「神級廣告」。
這些現象與插曲，再次訴說著，受推崇為揭露的攝影，如何同步帶來了遮蔽；再次顯現了一個被形容為「完美」而「激勵人心」的視覺表現，如何足以將現實世界的暴力與恐怖，化作想要買台新相機的消費慾望；如何足以對陷入危機的民主之片刻沉思，導向攝影比賽般的廉價美學見解：「構圖正三角呈現堅定穩重的視覺引導」。
而倖免於難的川普，在特勤人員的擁護中起身，戲劇性地掛著血漬、振臂高呼的這樣一幀以仰角展現「視覺張力」與「故事性」的一張「突發新聞照片」（新聞攝影獎項的熱門類別），則以仿若《自由引導人民》的革命者與《硫磺島升旗》愛國者的雄偉史詩畫面，反映出受推崇為記錄的（報導）攝影，如此輕易地，令人忽視照片裡的「鬥士」，是一位才剛自稱「擁槍者在白宮裡的最好朋友」的富豪；令人忽視美國近年死於槍枝暴力的人數，每年超過了四萬；卻敦促大家，將一名僥倖不在此數字中的政客，晉封為「天選之人」，令人忽視政治美學化的危險；令人忽視其身旁他人真正的死亡⋯⋯。
這張照片堪稱「神級廣告」（至少可說是一幅「普立茲獎級別」的廣告），乃在於它相當有效率地可一次消費三位明星（攝影者、被攝者與相機），更重要地，它成功地將人們的注意力從各種問題中轉移開來，將目光從川普移轉至川普的形象（image），將對連續事實的關注，切分為狀似獨立的瞬間之美學賞析。這種轉移，這真正的槍擊（shooting），是攝影大師（們）所求，是幸運的川普（們）所需，而非我等所要。
李威儀，《攝影之聲》主編。
發佈日期 | 2024年7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