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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評論的視野——專訪日本攝影評論家飯澤耕太郎 (上)

飯澤耕太郎是攝影評論家、攝影史學者,以及日本攝影雜誌《déjà-vu》總編輯。1954出生於日本宮城縣,1977年畢業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寫真學科,1984年於筑波大學藝術學研究所藝術寫真研究科博士課程修畢,至今出版多本攝影評論著作,近年並開始在東京經營他的攝影藏書餐廳「寫真集食堂」。在執筆攝影三十年後,飯澤在這篇訪談裡與我們分享他的攝影書寫觀點。


訪談、攝影 / 李威儀
翻譯 / 施偉哲
本文原載於《攝影之聲》第八期

 

VOP __ 首先想請教,作為資深的攝影評論者,請問您認為攝影和評論的關係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我常這麼回答:我認為攝影評論家的工作其實很像翻譯家。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攝影家總是透過照片來表達自己的話語,但是他們在照片裡訴說的話語,不見得能夠傳達給一般人。例如張照堂老師等人,藝術家以自己的話語訴說著什麼,但他們的話語總是難以讓人理解。因此,就像將英文翻譯成日文,或者將法文翻譯成中文一樣,必須有翻譯家存在,而這就是攝影評論者的角色。

VOP __ 每個人對攝影都有不同的偏好,有些說法認為攝影並不需要被詮釋,甚至反對詮釋影像這件事,認為照片自己會說話,不需要用文字去描述它,您對這樣的說法有什麼回應呢?

其實我並沒有特別要將「看哪一本攝影集可以怎麼樣去思考」這樣的想法強加於觀者身上的意圖,而是希望我的文字能對觀者的想法有所幫助或是滋養,這樣就好了。所以,我並不覺得我寫的東西是一定正確的,那只不過是我所感受到,或者說是我所思考的事物,那些話語並非絕對。

VOP __ 您在日本是有名的攝影評論家,您的論述也受到很多人重視。不曉得攝影家對於您的評論文字有沒有給予過什麼迴響?

當然有些時候也是會得到一些意見,不過一般來說沒有特別的迴響。我覺得現在,特別是在日本,攝影家和攝影評論家的關係並不像過去那樣存在著對立關係,或是進而直接對攝影家產生影響,那樣的關係現在已經變得薄弱了。不過有些時候我會很慶幸,我的文字似乎能為攝影家產生一些幫助,或是給他們一些刺激。只是整體上來說,有時候我會覺得文字和攝影的關係相較於過去是稍微薄弱了些,這樣是有點可惜的。

VOP __ 因為評論者對影像的解讀也是出於個人的理解和觀察,不一定屬於所評的影像的,攝影評論家便可能是某種詮釋影像的霸權,有沒有人曾經質疑過您的評論呢?

我想不可能沒有。華語圈的情況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在日本同時存在著攝影批評家,以及像我一樣的攝影評論家,這兩者的立場是有點不一樣的。台灣或中國,還有美國及歐洲的情況,我並不了解,但是在日本「批評家」和「評論家」是被區分開來的。兩者的不同在於,「批評家」會對作品表達自己意見,例如某個作品該怎麼呈現比較好之類的,甚至要他人接受這樣的想法。至於「評論家」的角色則像前面所說的,是將攝影家想表達的事物翻譯出來,並且盡可能地廣泛介紹給大眾。比起批評家,我想我比較適合持續扮演評論家的角色,因為我並不是會和攝影家們直接爭論的那種人。所以,讓一般大眾知道攝影家到底是在做什麼,或是將他們的作品介紹給大家知道,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雖然偶爾也必須做些像批評家的事,不過整體來說,我多半還是在做評論家的工作。

更清楚一點地解釋,批評家比較像是在帶領攝影家,而評論家則是追隨攝影家的腳步。如果要說我是哪一種角色,我是對攝影家的作品抱持著敬重的心理,不斷追隨著他們,並且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他們所做的事,進而轉化為文字,傳達給一般大眾。

VOP __ 您認為好的攝影評論家需要具備什麼條件?

首先是像前面提到的,必須對攝影工作及攝影有所喜愛,這是首要條件。然後,必須能夠將攝影的事物充分地傳達。在這一點方面,就必須具備言語表達的技巧。至於是什麼樣的技巧,是無法只用一句話就說明清楚的,不過也許就像翻譯家一樣,如果不具備攝影方面的知識就沒辦法翻譯,所以我覺得如果不具備將知識轉換為話語的能力,就不足以作為一位稱職的評論家。

飯澤耕太郎在90年代主編的日本攝影雜誌《déjà-vu》。《déjà-vu》為1990年創刊的攝影季刊,由河出書房新社發行,前後共20期(圖為創刊號),許多日本著名攝影家曾在此發表作品,如広川泰士、森山大道、杉本博司、荒木経惟、中平卓馬、高梨豊等。亦曾製作如牛腸茂雄特集、Provoke專題等,最後一期以「荒木経惟─私小説」為題於1995年告終,而後轉型為《déjà-vu bis》,以類似新聞報紙的形式發行,現已停刊。

VOP __ 您是否有欣賞的評論家?他們又是怎麼影響您的觀點與論述呢?

我對攝影的思考到底受到誰的影響呢?這跟攝影家本身會當批評家或評論家看待自己的作品這件事有關。我覺得攝影家講述自己的作品時使用的語言影響了我。如果要說誰影響我最深的話,可以說是荒木經惟吧。他對攝影的思維使我有很多啟發。

比方說,對於攝影作品的看法上,他常用「Eros(性愛)」與「Tanatos(死)」來詮釋他的想法。Eros就是所謂性愛的世界,Tanatos則意味著死後的世界,他的作品往往可以同時呈現這兩種元素。他總是以自創字語為豪,所以將Eros與Tanatos加在一起創造了「Erotos」。像是他在看某張作品時,從某個角度看,可以看到Eros,從另一個角度,則可以看到Tanatos,他把兩個元素合二為一創造一個世界。所以他欣賞攝影作品不單單只從某個角度觀賞,而是從另一個角度,甚至是相反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只有荒木經惟才特有的想法,不過這種多采多姿的思維的確對我有不少助益。

VOP __ 您認為在攝影的詮釋上,會不會因為地域或文化上的不同而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有時候也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不過由於我的外文不是那麼在行,無法直接用外文去閱讀一篇評論或批評的論述,不論像是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或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都只能仰賴翻譯過的文字來理解。所以比起他們,我想還是日本的攝影家或評論家的話語對我影響較多。因此,關於這個問題我或許無法回答得很好,不過,我認為相較於歐美,也許日本的攝影家或評論家的想法是很獨特的也說不定。尤其接下來我打算去釐清日本攝影家或評論家的想法為何獨特,所以我會一點一滴地試著以自己的文字去思考亞洲的攝影。

接續閱讀 :專訪日本攝影評論家飯澤耕太郎 (下)】


飯澤耕太郎 (Iizawa Kotaro),日本當代攝影評論家、攝影史學者,以及日本攝影雜誌《deja-vu》總編輯。1954出生於日本宮城縣,1977年畢業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寫真學科,1984年筑波大學藝術學研究所藝術寫真研究科博士課程修畢。主要著作包括《增補  都市的視線──日本的攝影1920-1930年代》(平凡社圖書館系列,2005)、《攝影力》(白水社,1989)、《戰後攝影史筆記──攝影表現了甚麼?》(中公新書,1993)、《日本攝影史漫步》(筑摩學藝文庫,1999)、《歡迎蒞臨寫真美術館》(講談社現代新書,1996)等多本著作。

本文原載於《攝影之聲》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