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這樣子，自己就是自己的作品，也許到死亡的那天，這個作品就完成了。
────編號223
訪談 / 錢怡安
本文出自《VOP攝影之聲》#6，2012年
VOP ＿＿ 你是怎麼開始投入以私密生活為主題的攝影呢？
我的主題是關於「成長」，私密生活與身體可能是留給大家印象比較深刻的部分，大的主題還是關於成長以及我所經歷的事情。
對於性和身體這個事物，我把它看得非常非常清淡。大部分的人會把這件事物看成蠻隱私、蠻私密的東西，但我覺得「性」無非就跟吃飯、睡覺、逛街、上廁所、吃喝拉撒一樣，是一個很平等的狀態，那我自然而然就用很平等的心態把它拍攝下來，沒有說以窺探的心理去拍這個照片。我不是以曝光隱私、曝光身體一些部位的心態拍出這樣的照片，反而是因為這種照片使人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除了關於身體的照片之外，也有日常生活的照片，關注的角度比較是意象的東西，還蠻超現實的一些事物。譬如說，在書裡面有一隻豬站著的照片，那張照片大家還蠻有興趣，會問為什麼會有一張這樣的照片。其實也就是我日常生活碰見，隨手抓拍下來的場景。像這種照片，其實跟性關係不大，但是每個人對照片的解讀都會有自己的想法，像是覺得這隻豬在那裡做出性交的動作，我覺得這個解讀是很有趣的，拍攝的時候我沒有要表現牠在性方面的這些東西。
我從2004年到現在就在做一件事──拍攝我自己的成長與生活，所以就會涉及到很多隱私的東西。
VOP ＿＿ 為什麼當初決定以成長為主題？
我不是科班出身的專業攝影師，學的不是攝影，自然而然就發現，我能夠拍攝的題材跟對象會是我接觸到的人、一些很有意思的生活方式，隨手拍下來對我來說是唾手可得的一件事情。而且我拍照沒有太多概念上的思考，或者說一定要表達攝影的理念或是作品的概念，很多都是很隨意的在發生的瞬間把它拍攝下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慢慢開始大量的拍攝周圍、朋友、自己。
VOP ＿＿ 你的生活很豐富。
我覺得大家可能會這麼認為，但我還是有認識一些比較尋常的人跟事。只是說，我對比較意象的場景、人、事、物感興趣，有點潛意識，所以那時候要拍下來，按下快門。
VOP ＿＿ 最近你與設計師聶永真合作在台灣出版了你的攝影集，請談談書的編排過程和設計。
我和永真第一次合作是前年莎妹《四重奏》的劇照，之後就陸續合作了林宥嘉以及田馥甄的唱片專輯，這是我們最新的一次合作。在合作過程中的步驟是這樣子的：我先從這八年中的作品挑出六百多張照片交給他，他再根據設計的編排和視覺考量，精選出兩百多張做設計。我們唯一在設計概念上商量、溝通過的一次是交照片給他的時候，考慮要不要做一些比較underground感覺的設計。書裡有一本黑白的冊子，完全可以體現出這樣的概念。像是包裝和黑膠帶，都是想盡量表達出我的照片的一些感覺，蠻地下的。接下來，我完全沒有過問設計會做成什麼樣子。永真在設計完全之後，我才看了電子稿。
我跟他的合作是出於信任、彼此瞭解，我很放心把照片交給他，讓他以他的想法呈現，他會以百分之百甚至兩百的呈現出我想到的，或是我沒想到的各種視覺設計編排。合作的過程很輕鬆，我也沒有賦予他太多我在設計上的個人想法，呈現出的東西反而都能符合我想要的感覺。
VOP ＿＿ 你是怎麼決定攝影集呈現的照片排序的？
是永真決定的。書裡面他很明顯的就是用一些很暴烈的場景照片，搭配一些很平和、寧靜的風景、靜物照片，這些對比可能是永真刻意考量後呈現出來的，是有衝突的對比。
VOP / 會令人聯想影像間有沒有特別的指涉關係。
他用這種碰撞和對比，使人產生情緒的起伏波動。以前我沒有考慮過可以把我的照片變成這種順序，他以設計師的思維去呈現，我覺得蠻好的。
在包裝上，永真建議採用一個封起來的塑膠袋，我就說我們可以使用電工膠帶，很多攝影師在拍照時會大量使用這種膠帶。這個其實是有雙重意義的，甚至買到書的讀者又會賦予新的涵義，因為它像是封住嘴的膠帶，撕開這條膠帶就像是撕開223的嘴巴，也是有情色意味的膠帶。
VOP ＿＿ 攝影集中，有非常多的影像都與身體有關，身體像是實驗的場所，是一座樂園的主體，透過暴露顯現出身體的美好與趣味。你怎麼看待身體？
我的照片有兩種方向，一種是很真實的呈現出身體本來的樣貌。有些時候我會刻意把身體平衡成一個物件，譬如說有一個人的身體在這裡，可能跟這杯水、這張桌子、椅子、這本書的關係是平等的，身體並不凌駕於任何的物品之上，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就像性和吃飯也是平等的關係，我覺得會比較有意思；有時候在照片裡會把身體當成道具，讓看照片的人把身體看得更輕一點，有一點諷刺的意味在裡面。大部分的拍攝仍然是隨意的、潛意識的把身體當成物件來平衡照片的關係。
VOP ＿＿ 談談被你拍攝的人，他們在照片裡好像很自在。
223 /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的朋友。大家都是很熟的朋友，出於信任，因此在拍攝時也沒有太多隔閡。他們也很習慣我在一起玩的過程中拿出相機拍照，也就不會刻意抗拒或是擺姿勢。朋友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的作品都很感謝他們，讓我放肆的用鏡頭去表達他們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並不拘謹，是追求自由的。
VOP ＿＿ 影像中藉由許多物件，像是食物、液體來比喻或明示著性，並以口唇建立起與這些物件的關聯，為什麼會特別關注於唇齒表情？
223 / 我的許多照片都是和食物有關的，像是香蕉那些。對我來說，身體的每個部位，不只是口唇，我也會拍手指或是某個局部。我覺得臉部除了眼睛可以有情緒、嘴巴可以是性感的，人身體的各部位都能夠有情緒與情感，即使是耳朵或手指都是有故事的，手指慵懶的放、用力的抓都是情緒，背部、頭髮、腰部也都有，不只是漂漂亮亮的表情。我想用相機拍下身體細節的表情，可以有故事、情感流露出來。身體與物件的聯結關係要看當時情況，沒有刻意搭配，我不會刻意鋪陳，先有構想再拍，這樣就不是一個瞬間，而是一張圖片，不是攝影。即使是有目的要完成某個任務的攝影，我也希望能夠在擺拍中有自然抓拍的成分在裡面，表達出個體的特質以及流露出來的情緒。
VOP ＿＿ 就目前中國對性的觀念的開放程度而言，你認為你的作品在性、性別、性傾向等方面有沒有什麼樣的挑戰？
大陸在這方面的觀念的發展，就跟整個國家、城市的發展一樣快速，別的國家發展一件事情也許要50年，大陸只要20年就可以完成了。性、性別、性傾向的議題，快速的發展已經超出很多人的想像，並不壓抑或拘束。當然還是有一些特殊情況，但整體來說發展很快。因此我的作品也不會受到太多的挑戰或是爭議。
我的作品在出版之前多數都是在網路上發表，我可以很輕鬆地面對大家對照片的不同意見，有爭議也是好的事情，可以看出不同族群對此議題的看法。拍攝時我並沒有要特別討論任何議題，就是呈現身邊的事情，比如說，男生跟男生也就是我身邊熟悉的朋友正在發生的事情。對照片這件事，我在乎的是我五年前拍了一張照片，五年後我再來看這些人、事、物發生的變化，可能兩個男生已經分手很久了，有各自新的朋友、愛人，生活中情境的變遷和變化，照片裡的故事帶給我記憶上的影響，也是我拍照的目的之一。
VOP ＿＿ 國際上有不少攝影師以青春和性做為觀看的主題，像是Nan Goldin、Terry Richardson等人，你覺得關於身體與性的影像詮釋上，還能夠有什麼樣的突破或是紀錄的可能？
我不大在意要在這樣的議題中尋求什麼特別的突破，我覺得我拍照是順其自然的，並不是說要完成某個目標，或是突破侷限的框框，我對拍照的企圖心很小很小，沒有要達到特別的成就。就算以後的我衰老、無趣、冷淡，那也是順其自然的過程，也許到時候的我，所拍的照片也就是衰老、無趣的。但這並不要緊，因為都是成長紀錄的過程，是最終能夠打動自己也能夠打動別人的生命過程。
我的單張照片沒有要特別呈現青春或性的主題，而是比較輕鬆的呈現自己，拍下我的經歷，看到的人、正在交往的對象，不同人的狀態、不同生活的狀態，包括旅行，這幾年我去了一些地方旅行，拍攝那些地方的狀態，不是大風景，而是路上的人、事、物的狀態，是我自己經歷到的和旅伴在路上的狀態。
我的影像順著我的生活與經歷變化，是不設限而很隨意地拍攝我的經歷。即使有一天不能拍照了，也不是壞事。生活就是這樣子，自己就是自己的作品，也許到死亡的那天，這個作品就完成了。
223，本名林志鵬，生於中國廣東省，是攝影師及自由撰稿人。曾擔任《Vice》、《S》、《VISION》、《iLOOK》、《城市畫報》等多本時尚創意雜誌攝影師，並與United Nude、Converse、Glaceau Vitamin Water、Bacardi等商業品牌合作平面廣告拍攝。2004年開始拍攝形色、生活和成長的任意事情。2005年獨立出版個人攝影集系列《My Private Broadway》，至今已發表三集。2007年創辦獨立時尚創意雜誌《TOO》，開始拍攝影片，完成《山什》、《壹場》 和《蒼耳》等作品，2012 年創辦獨立Zine :《VERSATILE》，並在出版個人作品集《No.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