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柏偉
最近去朋友家,剛好遇到年幼的小朋友滑著二十年前一點都不智慧的古董手機,一邊呼喚著他的阿嬤說,手機壞掉了,螢幕壞掉都不會動!這件事讓我想到,或許當今四十歲以上世代在哀嘆數位原生世代文字能力退化、圖像思維主導的同時,並沒有意識到,從媒介史與科技史的角度來看,自己可能是印刷術時代的最後一代。
在意技術在人類生活中扮演的中介角色的理論認為:技術變遷往往會導致體驗與認知狀態的變化。這是一種中介性(或者說媒介性)的思考方式,這種理論認為,所有我們對於這個世界所能說的、所能體驗與認識的東西,都是借助中介物所說的、所體驗與認識到的。我們可以區分科技(technology)與技術(technics)這兩個日常生活中往往交替使用未加區辨的詞彙來深化這樣的想法。
我們用科技指稱將技術當成是身體的延伸的思維;用技術這個概念說明中介物具有改變人們體驗與認知的機具性配置的思考方式。科技思維是一種工具性的思考,這種理論主張科技不過是人類器官的擴展與增強,用以服務人為設定的目的、增加生產力與效率的人造物,這種想法的主要擁護者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認為,電子化的溝通媒介是人類中樞神經系統與感官功能的外部化。從這個觀點出發,科技本身只有調控力量,而不具有傳遞意義甚至生產意義的功能,換句話說,工具與它所生產的對象之間的關係是全然外在的。不同於此,當我們把技術視為一種媒介時,技術自身的物質性與它所能傳遞或生產的對象緊密相關,我們只能在作為媒介的技術之中體驗、認識與理解這些對象。簡言之,作為機具性配置的技術創造出一個人工的世界,創造了新的體驗,並且讓新的方法得以可能。如果沒有這樣的機具性配置,這些體驗與方法不只是不會發揮作用,而是根本不會存在。
從生產關係的觀點來看,作為媒介的技術之重要性並不在於工作效率的提升,而在於製造出新的世界。將技術視為媒介這種思考方式,一方面必須在技術所創造的人工世界有辦法創造出屬於自身記憶的物質性條件下,才有機會擁有技術自身的過去,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將這樣的時代稱為記憶工業的時代;另一方面,具有不同功能而無法被替換的工具不僅必須被連結起來,還必須能夠相互轉換。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指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電力系統的拓展首先大幅地將許多工具連結在一起,影響了從政治到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而數位資訊化的進程進一步創造了讓不同技術之間的轉換與調控的可能性。在記憶工業、電力系統與數位化的歷史條件下,科技與技術思維持續增值,成為我們思考體驗、意義與文化生產的重要面向。
王柏偉,藝評人。主要研究領域為媒介理論、當代藝術史、文化與藝術社會學、藝術/科學/科技。與張錦惠合譯有Niklas Luhmann所著《愛情作為激情:論親密性的符碼化》(台北:五南)。現為數位藝術基金會藝術總監,曾任北美館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