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區秀詒
「全景」,Full Shot,電影鏡頭語言。意指鏡頭景框範圍內讓角色身體完全(即從頭到腳)可視,突顯角色與場景、其他角色互動及彼此關係建立的電影語彙。全景式的身體版圖,即凝凍亦游移,框限的四方格與觀眾游移的眼球,從物件、環境、表情、身體姿勢構築出複調的視覺訊息。教科書上或許會這般形容一部電影的開始,我們從大遠景展開電影的時空旅程,確立故事發生的地點與氛圍,再切入全景認識故事的角色與其展開的各種關係,最後以特寫進入角色的內在風景。
「全景」,Panorama,古希臘字根Pan與Horama,全部與視線、景框以及奇觀(spectacle)的結合體。「環繞觀察者的地域全貌的連綿景觀」辭典如此描繪。Panorama也是18世紀下旬開始風行於歐洲板塊的環景、沉浸式體驗,人類動態影像史不可忽略的其一篇章。18世紀的歐洲民眾購票進入鑲嵌於建築內的全景景觀,以視覺喚醒身體感知的驚奇。彷彿與德波(Guy-Ernst Debord,1931-1994)《奇觀社會》(又譯作《景觀社會》)中因為視覺感官的提升,「以眼見為憑的方式直接感知世界」遙相呼應。蘇珊.宋塔(Susan Sontag,1933-2004)亦曾於〈在土象星座下〉一文敘述班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於《德國悲劇的起源》提道,17世紀巴洛克感受力具有一種「全景式的歷史內涵」,班雅明以「全景」指涉歷史融入場景的情境。
「馬來亞,我們要去馬來亞」,1965年發行的台語電影《泰山寶藏》,則以屏東恆春指涉「馬來亞」(Malaya)的歷史情境。時光倒退兩年,1963年9月16日伊始,「馬來亞」理應不存在於東南亞的權力版圖,新興國家「馬來西亞」(Malaysia)覆蓋其上,啟動馬來半島、新加坡及北婆羅洲沙巴(Sabah)與砂拉越(Sarawak)歷時兩年的短暫連結。
兩年後的1965年,在新加坡開國總理李光耀的淚光中,新加坡獨立為國。《泰山寶藏》裡的「馬來亞,我們要去馬來亞」,意外地成了某種歷史的靈光回返。電影中環繞的「寶藏」,彷彿指向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如山野傳奇般廣為流傳的(山下)寶藏。率領日軍於1943年攻入當時還存在的「馬來亞」的馬來之虎山下奉文將軍,在繪聲繪影的迷霧中,於其戰時最後駐紮地菲律賓的叢林裡,埋下搜刮自東南亞(包括馬來亞)的各式寶藏。
《泰山寶藏》裡不可見的台灣島之南屏東、已經不存在的馬來亞與應該不存在於馬來亞的(山下)寶藏,於這部1965年的台語電影展開如全景式的歷史內涵。1965年電影院裡的民眾,在暗箱裡以視覺和聽覺探索南方的寶藏驚奇,隨著時空的流變轉世為歷史全景的一部分。台語電影投映的東南亞亦如全景鏡頭一般,折射出人民與地域、政治版圖間的關係構成。
區秀詒,出生、長大於馬來西亞,現工作、生活於台北。創作主要以錄像、觀念、裝置等混合形式,探討和擴延影像與影像製造以及和歷史、政治、權力之間的關係。她也是「數位荒原」特約作者,吉隆坡「亞答屋84號圖書館」共同創辦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藝術與科技中心研究助理。